枭昼

【俞亮时光】关于彼此相爱

俞亮设想过无数个表明心意的场景，而现在，是最出乎意料的一次。

沙雕甜饼，嘎嘎甜

白净劲瘦的手携着黑子落下撞出一声清脆，俞亮缓缓收手，眉间是不变的严肃与认真，不骄不躁。

反观棋盘的另一端已是拧紧了眉头，额上隐隐滚下汗珠，穆清春咬紧牙关暗骂俞亮不给生路的下法，几个小时的对弈将他的脑细胞快要榨干罢工，方寸间踌躇着落下一子。

俞亮见状也不显半分喜色，信手拾起棋子，纤长的手指持着棋子呈完美弧度。

“啪。”一子落下。

穆清春眉头拧得能掐死一只蚊子，良久才重重出了一口气，捡起盒内两子放至棋盘，心有不甘地闷声道：“我输了。”

俞亮起身看着穆清春微微颔首，眼神平静不起波澜，“你已经进步了，但是我也不会输。”语罢便转身向门口走去，留穆清春一个人对着棋盘发愁。

俞亮毫无悬念地再次称霸这次队内对抗赛，方绪自从上次见到穆清春有多能锲而不舍后便随便找了个机会宣布两月一次队内对抗赛，省得自家小师弟天天被人堵着下棋。一边能平了队内不满，一边能让他们都和俞亮下下棋提升棋力，一边能帮俞亮解决按时下班不被纠缠的问题，方绪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聪明的人了，一箭三雕，堪称年度最佳老板兼师兄。

俞亮走出棋室，随手给手机开机。下棋时关机是他的老习惯了，在他看来没有什么能打断一盘认真的棋，而赛后开机是时光帮他养成的新习惯，美其名曰：随时接受来自时长老的贺喜，这可是大大的功德。

时光送来的功德没接着，开机就是方绪的电话，俞亮愣了一下便按下接通键了，手机放到耳边，入耳是急促的呼吸。

“小亮！你可算下完了，快！快去市医院，小光他在医院做手术！洪河打不通你电话直接给我打了……”

后边方绪再说了什么俞亮也没听清，他的世界被刺耳的忙音淹没，恐慌，焦虑，不安一瞬间全部从心的暗面涌出遮住太阳，这条消息毫不客气地遮住他的太阳，任凭俞亮一个人疯狂。

时光怎么突然要做手术？他遇到什么事了？不会是车祸吧，我记得我和他血型相同，我可以来给他提供血，不不不，还不一定是车祸，不管是什么我一定要去，我得去。

“小亮？你听的到吗？喂？”

俞亮忽地回神，深呼吸强作镇定道：“师兄，我现在就去市医院，病房和手术室在哪？”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还在去的路上，我一会问问洪河，你快到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医院楼下接你。”

“好，谢谢师兄。”

年轻棋手挂断电话，头也不回地奔向公司大门，而方圆市自他与穆清春对弈时便下起大雨。

少年义无反顾冲进雨里，雨滴砸在脸上也毫无反应，刘海湿哒哒地垂在额头上映出眼底的焦灼，平日八风不动的俞亮九段此刻慌张地像是一个孩子。

瓢泼大雨下一只瘦削的手臂猛地举起，像是要撑起将塌下来的天。

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他飞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与以往大相径庭，不顾自己身上的雨水是否会浸湿车垫便拉紧车门。

“师傅，去市医院，快一点，我可以多加钱。”

俞亮说完就闭上了眼，仰头默默祈祷。

“时光，你可千万别出事。”

雷声隆隆在空中闷声炸起，哗哗雨声砸在窗外，方绪领着俞亮快步走进医院找手术室，见小亮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说，毕竟他也不比俞亮早到几分钟，刚刚摸清时光的手术室就被一个电话叫到医院门口迎接他看着像是丧偶了的一脸悲痛师弟。

“小亮啊，小光他……”方绪掂量着开口，俞亮却猛地扭头盯着他，一双眼睛上不知是雨是泪。

“小光似乎不是什么大病，洪河看着也没那么紧张，他刚要告诉我是什么病的时候我就下来接你了，没事，一会过去问洪河就好了。”

俞亮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席话下来散去许多担忧焦虑，他还是相信时光如果出了什么事洪河不会不着急的。

“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他眉间却始终散不去一缕愁绪，时光还是躺在手术室里，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进手术室？他……不会出事吧。

俞亮暗自压下心底猜想，跟着师兄的步伐来到手术室门外。

洪河一扭头就看见脸黑得跟多年前他和时光烧的将碎不碎的锅底一样的俞亮和旁边一脸严肃的方绪，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某个每年清明回家的习俗。

怎么跟死老婆了一样？

看了看俞亮又看了看方绪，他开始怀疑俞晓旸是不是在旁边另一间手术室了。

他们似乎误解了点什么。

他压下抽动的嘴角，深深吸了口气。他觉得如果不给这两位围棋届的未来好好解释清楚里边另一位在里边躺着的未来真没什么恶疾的话，他会被整个围棋届以随便什么罪名放逐的。

他洪河罪不至此，不就是没来得及解释时光怎么进手术室吗，他面对两位俞门弟子给自己打气，避免被俞亮瘆人的气场压地开不了口。

“绪哥，俞亮，那个，时光他其实……”

“洪河啊，真是麻烦你了。”由远及近传来一声感谢，是时妈妈快步走了过来。

“阿姨，你跟我客气什么。”洪河经常往时光家窜，和时妈妈早是熟识。

“俞亮，方绪你们也来了。”时妈妈声音透出一丝惊讶，她倒是通过儿子天天嘟囔声中知道他们都是围棋中的佼佼者，凤毛麟角的天才，也是有过几面之缘，此刻都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倒是出人意料。

“阿姨好。”方绪领着俞亮乖乖打招呼。

“阿姨……”俞亮神色焦急开口问道。

“嗨，你这孩子，阿姨知道你关心小光，小光只是急性肠胃炎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和洪河下棋时突然就发作送到医院紧急做手术，别皱眉头了，我先替小光谢谢你。”

“阿姨也请不了假，马上就有一台手术，我先走了，小光应该马上出来了，你们替阿姨照顾一下他，好吗？”

“这都是我洪河应该做的，阿姨您就放心吧，保准等您一会回来还你一个白白胖胖精气神十足的好儿子。”洪河作为中年妇女交际花，笑着拍胸脯和时妈妈打包票，“就是饿着我累着我也不会让时光不舒服，您放心工作吧就！”

“对，我和小亮也都会帮忙照顾小光的。”

方绪听到时光没出事才放下那颗在胸膛里扑通乱跳的心脏，这下棋院不用因为他没看好“幼小”的时光九段来拿他开涮了。

“嗯，阿姨，我会照顾好他的。”

俞亮从大悲中脱身，像是灵魂脱体，看不见颜色听不见声音的世界骤然涌入斑斓，他嗅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混着药的味道缓缓开口，真挚地看着时妈妈的眼睛。

光，自一双眼睛掷出，径直没入另一双有了些许皱纹的眼睛，不知道是在念出一时还是一世的誓言。

时妈妈简单应下两句，匆匆走向走廊另一端。

“我去周边转转有没有什么养胃的给时光买点，他就是老是吃辣的给自己吃进手术室了，唉，不说了，我再不去买点东西时光醒了又要饿得乱吃。”

“看着点时光，醒了给我打个电话。谢谢了您。”洪河说完就跟脚底生风一样窜了。

病床吱扭吱扭推进病房，时光闭紧双眸，脸上血色全无，脸上的软肉被岁月不知不觉削下变得棱角分明，表情淡然像是沉沉睡去，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却表明他现在的虚弱。

俞亮自见到时光那一刻便没有挪过眼，眼神每是扫过一出脸色便是越黑一分，直到描摹完整张脸庞时长叹一口气，像是散去那被他牢牢禁锢在心底不敢展露分毫的爱意。

他自年幼执棋对弈时便孤身一人，光环青睐他也禁锢他，小小的指节拾起棋子又落下，坐在对面的棋手换了无数个也只是或礼貌或轻蔑地落子厮杀，他在黑与白的世界里穿梭，追逐父辈的脚印。

直到一束光骤然照亮他那方寸棋盘。

“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

缤纷的彩色随着光蛮横地闯入他的世界，棋子在他手中变成有温度的对话。而孤身求学，对弈无果，心灰意冷为自己再上一道枷锁后，这个人再一次不讲道理地闯进他的世界，用一张张成绩肆意大笑宣战，带着少年独有的傲气与坚韧站在他面前轻而易举地刺开锁链。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棋。”

这一次，便是棋逢对手，双子星相伴而起。

而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时，他已控制不住心中疯长的玫瑰，控制不住粘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却不敢开口，他不敢面对任何比朋友更差的关系，他偏执地选择闭口不言，至少这样双子星能一直站在对方身边。

而每一次望向他的眼神却在违背他的意愿，一厢情愿地告白。

俞亮隐去遐想，垂眸盯着脸色苍白的病号，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好像病号刚刚动了一下。

“小目。”病号嘴里口齿不清地吐出来两个字。

俞亮猛然睁大眼睛，悄悄藏起眼底深处的玫瑰与锁链。按道理时光不可能这会就醒了，但是他现在竟然能说话了，那答案只有一个，俞亮想到此处时眼里不自觉噙满了笑意。

“长……”

“我要吃酱牛肉……大老师，小猪嘴你不能炖了，她还得帮你看学生……”时光歇了两分钟再度开始絮絮叨叨，而因为麻药劲还没过便是自然口齿不清，嘟囔着不肯停歇。

“阿郎，咱俩再下一盘吧……白潇潇不让我告诉你她已经给你准备好纪念日礼物了……”

俞亮无奈地看着病号一个人也能说得开心，仔仔细细替他再掖了掖被子，不知不觉也翘起了嘴角。盯着难得卸下伪装全无防备的时光，俞亮自是稀罕地紧，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按下录音键。

“妈，我这次真进步了……我想下围棋……爷爷你看我……”

“褚赢，我得帮谷雨……没事，我还有围棋社。”

“俞亮……我要跟俞亮下棋……别走。”

俞亮小心翼翼握住垂在被子外的一只手，用体温赶走时光身上手术后的冰冷，温柔地注视早已刻在心里的五官，不厌其烦地用眼神描摹着。

他放轻了声音道：“我在。”

“俞亮。”

“我在。”俞亮总是对时光充满耐心。

“俞亮。”

“我在，我一直在。”

麻醉中的人明明什么也感受不到，此刻却突然陷入沉默。

俞亮等了一阵便是心里有些发慌，万一刚刚时光醒了呢？他抬手放在时光面前试了试鼻息，又搭在时光露出来的那只手手腕处把了把脉，都是一个陷入昏睡的人该有的鼻息脉象，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坦荡处世，鲜少露出胆怯，此刻却连失去秘密都害怕。

“俞亮。”

“嗯。”

“俞亮……骗了你对不起，我不想辜负你。”

“我早就原谅你了。”俞亮轻声回道。

“俞亮……让你失望了，可是我也追上来了……想吃排骨焖饭，想喝你的橙汁。”

俞亮此刻已是压不住的惊喜，两只棋子般黑白分明的眼睛盛满笑意。

“俞亮，我喜欢你。”

初秋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风猎猎刮过城市扑在窗户上高声呐喊，雨水积在地上氤氲出秋高气爽，几只残蝉尽职尽责地长鸣，已有黄叶自树枝随风不羁散落。

秋风再起，吹醒俞亮心头的玫瑰，他怔怔地望着没有丝毫意识的时光，愣在原地。玫瑰冲破锁链，他汹涌的爱意有了去处。

时光还在一个人嘟嘟囔囔。

“俞亮，你可不能让俞亮知道我喜欢他。”

洪河掂着小米粥和阳春面一堆养胃的食物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他不过是凑巧买完了东西，凑巧听护士说时光转入病房了，凑巧这个时间来心甘情愿地照顾时大病号。

他洪河对天发誓不是有意听见时光的表白的，不出所料的话被表白对象本人就在里边听地比他还清楚。

洪河不敢想让俞亮知道自己站在病房外还听见时光对他惊天动地的告白后自己还能不能留有全尸。

眼下只有一条路，洪河抓紧了塑料袋心想趁屋里那位震惊的时候赶紧跑，跑的时候小小愧疚了一下——俞亮应该不至于殴打病号吧。

洪河相信，以俞亮的教养肯定不会打人……的吧。

之后很久很久，每当俞亮拿起手机点开录音，都仿佛再度看到那个围棋天才在麻药作用下口齿不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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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了还看完了，文笔不佳请指正，这个就是时光全麻手术后脑子控制不住嘴，他自己说什么自己都不清楚，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却是紧紧压在心底不敢表露半分的爱意。

方绪去医院另一端打电话了不在附近。